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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9-10 18:03:50

第10章

一转眼到了冬天,更深的寒意席卷了长安城。这年年末的风也多,皇城里头不论往上的主人,

还是其下的奴仆,身上的衣裳都添了好几层。渐渐的,就是宫道常来往的宫奴都少了许多,

大部分必须要外出经过的,是宁愿多行几步路,走那些少通风的道,都不肯往外头去。

信平侯夫人后来带着钟元君入宫,好几回脖子上都套了条狐狸尾巴。

郑皇后笑话她从小就怕冷,到老了还这样,“等到了腊月,孤看你还出不出得了门了。

”信平侯夫人就笑着答,“到时候坐了防风的马车入宫,自然就不会冷了。

”“那从平门往兰房殿这一路,你还不是得吹着风?”除非帝后、储君,

再或是襄国年迈的徐太后,其余所有人入了宫都不得乘车坐辇,哪怕刮风下雨,

都得一步步走过来。“那就——”信平侯夫人双眼往下一瞪,竟认真思考起来了,

“那就再多穿些。就是滚成个球了,我也得常来看娘娘的不是。”她本就生得有些肥胖,

这么一说,顿时就惹得人联想到话里的场景。郑皇后不禁好一阵大笑,没一会都停不下来。

申容跟着也轻笑了两声,总算是明白为何郑皇后与信平侯夫人走得近了。

纵然这位侯夫人不大懂得大场面上的周旋,但到了郑皇后面前,惯会吹嘘,拍马屁,

倒也是个能讨得皇后一乐的开心果。日子总不能一直是苦的,自然得从中找些乐趣,

为自己逗趣解乏。说话间,她又不觉看向了一旁站着的田婉儿。其实像今日这种小聚,

她是不必要过来的。钟元君母女本就常入宫,算不得什么重要宴席,

就是兰房殿的宫奴们也不尽然都会过来服侍。何况她一个未来良娣,位份上不上,下不下的,

过来了也不会特意给她空个坐席出来。现在这样杵在边上,坐着不是,站着也不是,

着实让人心疼。郑皇后倒没申容那么在意到边边角角里的事,

她恐怕都还不知道田婉儿也过来了。只一门心思和信平侯夫人说话,一定要瞥到边上,

也无非是拉上身旁的申容说个几句。申容就笑了笑,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感叹田婉儿这一步路走得实在不对。委屈个一回两回还能惹人心疼,可要是多了,

人也就麻木了。再者郑皇后本来也不是怜贫惜贱的人,

这种招数换到刘郢身上或许还能起些作用,可要是单在兰房殿,真不会有多好使。

恐怕也是一直没回家,没娘家人帮着给建议了,不然到了这时候还不能受到郑皇后的关注,

聪明人怎么也该要想着换换计策了。宴散没多久,尽善往兰房殿过来一趟,

问过郑皇后的安后,才专门找上申容。“储妃,殿下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奴婢给您传话,

下午就不读书了。”她点了点头,见尽善说完话还没走,遂抛了个好奇的眼神过去。

尽善就又走得近了些,不是顾忌着身份,只差要与她耳语了。“后日就回来了,您照常过去。

”话落收声,申容还没给反应,座上的郑皇后先笑了起来,“这么惦记着可不行,

你回去与太子说,这天也冷了,干脆等过完年,成了婚再去。

”“这……”尽善转了身子面向郑皇后,没留神自己压着声还被皇后听到了。

他低着头甚是为难,这样的话叫他如何敢带回去?就算太子素来温和,

但发脾气的样子他也不是没见过,要是真怪到自己头上,多少恐怕还是要遭些罪的。

郑皇后难得今日心情这般好,连一个年轻宦官都舍得去逗了。她就看着尽善低着头生汗,

也不说自己是玩笑话。申容的眼神先往还未离开的田婉儿那看去一眼,才笑着解围,

“知道了,娘娘逗你呢。我后日会过去的。”尽善得了好话,才伏下身子连忙磕头,“是,

娘娘。是,储妃。”说完都不敢往这再多待一会,就一溜烟地小跑了出去。“还没嫁过去呢,

就开始心疼起那边的人来了?”郑皇后收了笑,又将这逗人的话传到了申容身上。

“娘娘可拿着我取笑吧。”她佯装着害羞,说完往郑皇后那过去。二人再说了一会子的话,

就进了后室去了。再小坐一会,散了皇后头上繁琐的高髻花样,也到她要午间小憩的时候了,

申容照常是要在边上守着的。等到里头的人彻底睡下,她才出来打发田婉儿,“你也辛苦,

回头就不用这样跟在边上服侍了。”田婉儿微微抬眸,眼神当中多有诧异。“是,储妃。

”*还没等到后日刘郢回来,申府来的一则消息就已将申容的所有安排打乱。“夫人病了,

已经躺榻上有几天了。”叔衣带了外头传话的人进来,那家奴申容上次回去见过,

确是申府里的奴才没错。“为何拖到今日才来说?”郑皇后先发声问。

“先前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主人就不敢往宫里来传消息。”那人说话战战兢兢,

恐是病得重了,实在没了办法才往宫里头来。申安国最是个墨守成规的人,

尤其申容作为储妃教养在宫里头的事,天下皆知。若不是生了什么实在没了办法的事,

是万不肯派人来宫里请走申容的。上一世还不就是这样,等最后孟氏垂死之际,

他也不曾派人来传过话。只是那时好歹也是太康五年下半年了,

现在如何就提前了这么长时间?她往前迈去,小腿似脱了骨一般,没了任何支撑,

“咚”的一声,人就摔倒在地。郑皇后一惊,连忙起身喊人,

几个小黄门受令迅速上前将她扶起。……到了这一世回家清楚了病因,

申容才能知道孟氏的病是早有了征兆的。从前家中贫苦,申安国忙时教书,

闲了回家也多埋头于书卷之中,里里外外的活就都落到了孟氏一人身上。

哪怕生了申容之后也没完整歇过一天,身上落下许多大大小小的病痛。只是她自己一直不说,

后来即便条件好了,也不想太当回事,就拖到如此地步罢了。那几日的天色着实灰暗,

暗到她一度无法正常思绪。只一心守着帐中的母亲,连着半趴在塌边守了几夜,

等到了第三日早上人都是个懵的,何时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朦胧之中,

只觉有一双手在摩搓着自己的额角,才猛地惊醒。“娘!”她双眼通红,

刚出声就已落满了整面的泪珠。“容儿啊。”孟氏消瘦许多,连眼眶都凹陷下去,

说几个字便喘上好一会。当真是藏得好,好到从前日日相伴的申容都没有一丝察觉。

那父亲又是否真的不知道?她闭着眼抹去堆积的泪水,难受到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去说。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事情真的进展到眼前,也如何都不能接受。唯有清楚过后的怨恨,

怨恨父亲、也怨恨自己。所有苦难都由母亲一人受着,他们竟都不能察觉出一丝一毫!

“眼看着我的女儿也要嫁人了。”孟氏将目光放到了头顶的纱帐上,语气极轻极缓。

“明明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一眨眼也要嫁人了呢?

”申容低着头敛去眼底再度迸发的泪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帐中人絮絮叨叨地念着,

不知何时又提到了申容小时候。说她打小就没有心眼,被同里的小孩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

和她父亲一样,总以为所有人都善良,生不出坏心思。“可这世上又岂会全是好人呢?

娘就怕你以后过不好。”“就算那宫里头再好,若生了要害你的,你千万提防。不能还手,

就多躲着,避着些。万事多留些心眼,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朋友。

”“你就是太不先顾着自己了。”申容的双眼已在话语中模糊,母亲之言,字字诛心,

到底为她所生、所养。便是不用亲眼瞧见,也能如一把利剑一般,

精准无误地刺穿了所有外表的华丽,将她曾经历的耻辱与失败统统拉回眼前。她忽然觉得,

若是从前能听着这些话,或许后来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了。

或许……孟氏后来的低语也变得含糊不清,榻前跪着的人便将头一同靠近过去,

贴近自己的母亲。就算是听不清,也要耐心听完。方能算是众多遗憾之中,

唯一不那么遗憾的事了。这一日申府尚在一片呜咽声中度过,连白布都来不及挂上。

长安城内却已是处处欢歌笑语,铜鼓喧天。他们说,是三征益北的二皇子刘子昭战胜凯旋。

这个皇子的身世颇为坎坷,尤其较之其下生养在宫中的几个弟弟。他的生母邓氏与鲁阳夫人,

同为当年成帝在外征战遇到的女人。鲁阳夫人被成帝带回长安,而邓氏却惨遭抛弃。

听闻成帝当时知道她已有身孕,却仍为回城抢夺地盘,狠心将她弃于荇地。

直至称帝才派人前去寻找。可惜战乱年间,她早已病死,

其子刘子昭也是靠捡食垃圾才得以存活。他入宫在郑皇后膝下待了不过三年,

就与皇帝自请出征去了益北。当年朝中就多有人支持立他这个庶长子为储君。

而今满载军功而归,无疑是刘郢储君位置上最大的对手。申容从灵堂中走出来,

昂首长缓了一口气,再次回忆着前世生前的最后一点记忆。晋安元年实在是多事之秋,

刘郢暗藏多年的羽翼拔地而起,不仅一举推翻了郑皇后母族余下的外戚势力,

更是将益北王刘子昭以叛国通敌之罪处死,往前拥立刘子昭的官员陆陆续续落马,

处死的处死,关押的关押。再后来,连她一个后宫中人,

也因田婉儿的陷害而背上勾结朝臣的罪名,被赐了毒酒……这个益北王,纵有一身本事,

战场上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可到头来也难抵蛰伏在暗处,最会伪装,

最为狡猾的那头狐狸。她忽然有些可怜起刘子昭来,若他遇到的不是刘郢,或许他战胜归来,

就可以顺利登上至高的位置。她甚至想得更远,

如果她一定要成为这储妃;如果储君的位子当初是刘子昭的。她或许都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这想法飘了有很久,她才终于能逼迫自己回到实际。就算有了一世的经验,

如今的她还没那样滔天的本事,可以帮着一个尚且陌生的人推翻一个稳定的王朝。

况且刘郢虽然对她不是一个好丈夫,对天下却算得上一个好皇帝。

眼下保全自己及申府这一方小小天地,才是她唯一要做的。至于其他冒险的事,

她实在没有这个能耐和精力去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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