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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9-10 18:03:50

第4章

太子的大婚定在了太康五年的春末。这中间大半年时间,申容就一直在兰房殿学习储妃礼。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建立在从前数十年经验之上,她表现得自是优秀,异于常人。

郑皇后欣赏她的聪慧之余,竟难得地关心起了她与太子的进展。

“阿容当真是孤见过最冷静的女儿家了。”“太子这些年来一直未曾娶妻,

城里年轻的娘子几个不惦记着?就是跑到孤跟前来暗示的也不在少数。这些时日他过来,

你却一句话也不与他说。”“莫非你不心悦他?”正殿内的宫奴早被清了空,

也就郑皇后身边两个信任的宫女和叔衣这个老媪在。申容跪坐的姿态恭顺,

低着头听完郑皇后的问话,也不回答心悦不心悦的事,只说,“是,娘娘。

日后殿下过来我定当与他多说话。”郑皇后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当真是像极了孤年轻时的性子。”申容无声地笑了笑,并未再接话附和。理不理刘郢,

却是早就想好了的。若要惹得一个对自己没有兴趣的人又有了兴趣,必然要使用一些手段。

那有什么办法既能让郑皇后不低看了,又能引起刘郢的注意呢?她选用的法子便是以退为进。

翌日清晨刘郢照常来兰房殿请安,申容随在郑皇后边上,接过了宫女手中的木梳。

十四岁女孩的手尚且细嫩,绾起发来的动作却极为老练。她随口说了句,

“从前容也多为容的娘亲这般梳发。”既然都主动提到申母了,皇后就接话问,

“往后就要常住宫中了,阿容可会想念母亲?”虽是喜欢,但也不免要试探。

毕竟郑皇后自己是没有孩子的,申容的行为举止不仅像极了年轻时的她,

还对她是自来的亲近。那就算是生母,也忍不住想要比上一比。“想的。”申容如实回答。

若说不想,倒显得自己攀龙附凤忘了本,说了实话还能为接下来的话增添几分真诚。

雕花的木梳一路往下,她手中握着郑皇后那一头乌黑丰润的长发,

就算里头已经有了几根银丝,也权当看不见,笑着继续说,“幸得娘娘慈善,

就如我娘亲般疼爱。”收尾固定好玉簪,她又低下了身子,铜镜内的女儿是真心实意的笑靥,

圆润饱满的脸蛋,似水般柔美,岂能叫人不爱?郑皇后捂嘴一笑,

一清早就被逗得合不拢嘴了。轻了轻嗓子才提到了外头的人,“也别让你未来郎君等太久了。

孤再坐会,你二人在外头说说话。”这倒是稀奇中的稀奇了。申容就想,

为何大家都喜欢反着来?从前她深爱刘郢,将自己的爱意热烈绽放,郑皇后为此厌恶她。

如今她冷着刘郢,郑皇后反倒主动拉近他二人的关系。还当真是讽刺。可就算受了交代,

到外头行过礼,道了句“殿下好”之后,她也如前几日一模一样的没了话。

刘郢跽坐的姿势端正,神情很是风轻云淡,待宫人将杯中热水续好,才主动开了这口。

“你还记得寡人那日同你说过的话罢?”这是在提醒她别忘了在帝后面前做样子。

语气一如从前彻底卸下伪装后,但难得的是竟然就一件事在她面前第二次提起,

就说明了他是在意的,不论这其中有多少是在意帝后的想法,

总归有一些是在意了申容对他的态度。也是了,最开始对他就是冷漠与厌恶,

到宫宴上态度一变,开始主动撩话,而后莫名的又回归到冷漠。如此反复,

是个男人都要猜不透。申容脸上依旧是那样得体的笑,

丝毫没为太子冷冰冰的语气而感到尴尬。她略一颔首,连声音都是温顺的。“记得。

”二人后头自然又无了话,只有跟在太子身侧的中人尽善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太子脾性向来温和,与下头人从不说重话,偶尔宫宴中遇着女眷更是以礼待之。

今日倒还是头一回话里藏了怒意。还是对着自己未来的储妃。难不成是不满意?

等郑皇后出来的时候,刘郢脸上的表情已不复方才。

他就像是一个既孝顺又有些依赖母亲的儿子一般,朝着皇后的身前跽坐过去,问了几句好,

与皇后说自己一日的安排。此刻时辰尚早,窗外的光且朦胧,

殿内点了几座半人高的九展莲枝灯。申容的身影从灯盏旁经过,很是默契地随在太子身后,

全程一言未发。俨然一位刚过门的温顺小媳妇。这副恩爱和睦的样子才是令刘郢满意的。

郑皇后虽也满意,但在明面上已将申容视作了更亲近的人。她本性情豪爽,

不喜为感情束缚住手脚,又怎能见申容这般服帖刘郢?也就又自我矛盾地与太子说了句,

“阿容懂事,若不是你父皇已将她许配给你。孤是定要收她作女儿的。

”“你今后断不可欺她、辱她、负她。可听得明白?”到底武将世家出身,

真要正经交代个事,可谓不怒自威。刘郢在前头连连点头道“是”,虽不是郑皇后所出,

但面对这位皇宫的女主人,顺从得和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申容却不由地一顿,

虽说郑皇后能如此疼她,全是靠着她自己的刻意迎合。但能听着这样的话,

还是不忍生出一丝动容。她的母亲孟氏是在入长安城的第二年年尾走的,

到死都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而父亲性格老实,就算后来看出太子对她的不好,

也断不敢发声。从始至终只有她独自面对一切,无一人敢、也不会指责负心的储君。

到了第二日,郑皇后又以送帛书的名义,让申容主动往太子宫过去一趟。

女儿家不可过于主动,但偶尔也要适当主动一次,再加上有“受令送书”的名头,

就不至于显得太服帖。申容自己的一些小伎俩倒是被郑皇后抬到明面上来使用了。

她当然就要顺着来,若是被有心人察觉出来说上两句闲话,反正也是郑皇后的主意,

与她无关。太子寝殿所在的北宫就在乙和宫东北方向,在整座皇城之中,

两宫的距离并不算远。可就是这一小段路,再走起来也觉得格外沉重,

重得她每迈开一步都需要缓上一会。那一世在兰房殿时,

好歹还能和入宫拜访的钟元君说几句话解闷,可自打搬去了北宫,

她的生活就当真是再无了光彩,连喘一口气都仿佛是这天底下最难的事。

太子宫的宫奴回说太子现正在天禄阁阅书,她便顿住脚步,

又领着一众抱着帛书的小黄门往天禄阁过去。这一条宫道于她而言还有些陌生。

从前刘郢常往天禄阁跑,可从不让申容过去看他,说是怕扰了他看书。现在回想起来,

莫不是就是在那和田家女儿私会的?一想到这些,心湖深处犹如落了颗石子,泛起阵阵波纹,

却也带了些嘲讽。不再管怎么说也是那一世的事了,就算如今心底的爱恨依旧存在,

却也多了些局外人看戏的心境。不仅她自己可笑,所有人都可笑。

堂堂太子竟要沦落到私会佳人的份上。这一世出于申容的刻意干预,

刘郢现在还不完全认识田婉儿,就应该还不至于进展到私会的地步吧。她虽是这样想,

可当真到了宫门前时,却又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宫奴们自是不敢催的,近一个月相处下来,

都知道未来储妃年纪虽小,心思却极难猜透。也就只有到了皇后面前才能乖巧几分,

平时对着底下宫奴都是冷冰冰的,虽然说上不上为难,可也多了几分不可亲近。

就比如现在的她,一声不吭地停在了天禄阁外,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什么。往往这种时候,

她周身的气质就像极了沉思时的郑皇后。也难怪能招得人说出“视作女儿”的话了。

不知过去了有多久,申容才出了声。先让随来的小黄门进去通传。若刘郢找托辞拒了人进去,

她就只令人将东西送里头就好;若提了让她亲自送进去,她就进去。

这样才能避免一切难预料的尴尬,不说幽会美色种种,就是他作为一国储君,

专心读书也是不容被打搅的。这一点她还是想得明白。总不能和之前一样,

明明得了命令不准来打扰,还是想尽了办法偷偷跟来……进去传消息的人一会就回来了,

还跟来个年轻宦官,申容认得他,这是一直跟在刘郢身边的中人,唤作尽善。

他脸上露出谄媚的笑,躬着身子与申容做了个“请”的姿势,“储妃,殿下让您进去说话。

”离大婚还有段时间呢,就这般唤她了。倒也懂奉承。只怕是以为这样叫了,

就能讨好到她这位未来的储妃。申容自然不会冷着刘郢身边的人,便笑着回了个礼,“有劳。

”室内燃着醒神香,里头并无过多繁重华丽的装饰,但胜在敞亮,

是任何一个角落都无需燃灯的敞亮。“来了?”刘郢的声音从再里头传来,慵懒的语调一扬,

似是要让自己提起神来,“把书先放门口吧。”申容已经走到他的案几旁了,

离得还有一些距离,屈膝行礼应他,“是,殿下。”刘郢就从书卷中抬起了头。

他看起来也确实是困了,说话还边打了个哈欠,又示意申容坐到他对面。

难不成还打算和她聊两句?申容甚是听话地坐了过去。太子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

却又奇怪地半天不开口。申容被他看得也不慌,待裙摆调整好,先冷静地撩起了话,

“殿下可是看书久了,困了?”“有些。”刘郢立即接话。竟还真是等着她先开口。

她就伸手去拿案几上的水壶,给他杯中满上。问,“殿下喜欢吃什么,我日后叫人送些来,

吃了东西就不困了。”刘郢放松了些坐姿,将手里的书卷也放下了。

“你当寡人缺你那几口吃的?”这语气其实平淡,但是话听起来总觉得是被冒犯了。

堂堂国之储君,要什么得不到?还能靠着一个女人送过来?过道守着的几名宫奴都低着头,

不由得伸长了耳朵去听后头的动静。尽善更是直接探头过来,

想要看看太子难得发脾气的样子。申容轻轻一笑,“殿下自然不会缺吃的,

可若是妾亲手做的,殿下必定不曾吃过。妾就斗胆想献给您尝尝。”“那怎么不自己送过来?

”他又迅速跟了句。原来是为这事闹的别扭。方才那话约莫就是想吓吓她,没成想吓不住,

后来索性就直说了。往前十年夫妻下来,申容也算是够了解刘郢的。

在帝后面前伪装和善得久了,总会有想要释放真我的时候,苏泓能得他多年宠幸,

就是因为两个人自然地相处,没有身份压制。后来的田婉儿只怕也如此。

她若想要得到刘郢的信赖,就只能也跟着这样做。太畏惧了不行;太亲近了也不行。

初期选个恰好的程度,让两个人的对话变得轻松,如此方能最自然得当。

“殿下与妾定下婚事,天下人皆而得知。妾若在此时就常伴您左右,难免遭人口舌非议。

”她的态度很是诚恳,脸上的笑在这时又俏皮了一些,“但若是您想让妾过来,

妾就随宫女们一道。这样就无人可知,无话可传了。”“您说这法子可好?

”说这话时的语气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脸上的笑也仿佛让人掉进了蜜罐子里,

惹得眼前人一阵迷糊。毕竟是将来要同床共枕的人,就算理智知道是为利益结合,

也还是会经不住偷偷注意,将她与旁人区别开。可就算如此,

过会刘郢也仍能维持好他久居人上的气势,装腔作势地冷笑了声,“怪道母后常念你聪慧。

我看却不是聪慧,是好耍小聪明。”她不禁被逗得一乐,真是丈八灯台,照见别人,

照不见自己。论耍小聪明,谁耍得过他?不论是觉得讽刺,还是笑话刘郢。

她这时的笑容里都是真心,连语气都是欢快的。“那妾就当是殿下您夸我了。”太子一皱眉,

这下倒是真是被堵住了。身前人咯咯笑了两声,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了。

话说到这里就行了,不可过多留念,留点空白只能让他更愿意琢磨自己。她预备着起身告退,

不料刘郢脸上的神情又忽然变得凝重了些,叫住她说,“上次你馋人果子的那个。

”话出口便收住了。申容圆圆的杏眼之中闪过不可觉察的冰冷,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在。

她的语气回到了起初的客气疏离,柔顺地“嗯”了声。就听刘郢说:“父皇将她赐与了我,

待大婚后进宫。”这天也干燥,窗外吹来的风将人脸侧双颊刮得生疼,

顺带着也带走了她维持许久的笑容。却不是为田婉儿到底还是要嫁给刘郢,

而是为从前的自己。现在看来,自己身上还真是找不出半点值得拉出来夸一夸的了。

不仅蠢笨,眼界还不开阔,除却一个刘郢,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天子意在提拔文臣,

就不可能只提拔父亲一个人。那必定是要拉起一群人,有他,也会有其他人。

而田婉儿的父亲田子士也是有名的大学士,皇帝自然不能轻视。

何况像刘郢这样一个听帝后话的人,若真是与田婉儿私会来的感情,又怎敢越过帝后,

堂而皇之地纳做良娣?她为何当时就想不到这一层?得知了消息以后就只会哭,

在刘郢面前哭,在郑皇后面前哭,就是好不容易见了成帝一面,也还是哭。

哭来哭去的结果什么都改变不了,反惹人嫌。直到如今重来一次,也还要由人亲口说出来,

才能明白里头的定数。“你是不悦?”刘郢的神情中带着探究。

虽还不至于完全被这小丫头给迷上,但终于能看到她生了些不同的表情,有些意外,

也有些窃喜。到底是女儿家爱吃醋,还没成婚就听到这样的事,几个心里能快活?

“妾方才是在回想那娘子。这几日学的东西多,总难记住东西,方才如何都想不起来,

所以有些苦闷。”“现在想起来了。”她的脸上重现了笑意,柔声细语的,

不见半点方才的迷惘。“想起来如何?”太子与她问。她的语气甚是平和,

还带了点点可见的温良,“妾那日瞧着她也面善,心中欢喜得紧。今后若能作伴自然更好。

”作为正妻来说,这话已是典范中的典范,也彰显出储妃该有的大度。

就连守得最近的尽善都忍不住点头。可刘郢却反而没表现得多满意,隔了半晌,

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能这样想最好。”申容这才起身行礼告退,未再多说一句。

刘郢为何会突然有些恼她自是清楚,不过是男人的面子挂不住罢了。他毕竟还年轻,心气高,

不如年纪大的那般懂平衡妻妾关系。只有看到她人为自己所左右情绪,才能激起心中满足。

然而可笑的是——从前的申容正如他想要的那般,却反遭到他的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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