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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8-12 13:57:47

第1章 替身

大齐承景三年,隆冬。

盛京的镇国长公主府红梅闹雪,花团锦簇,庭台楼榭处处张灯结彩。

楚姮坐在喜房妆镜前,拆了满头华冠珠翠,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随意地踩在脚下。

“殿下,这于礼不合,喜帕要等驸马爷回来,由他亲自为您揭下。”宫里派来的尚仪女官再三劝阻。

楚姮手上动作未停,言语孱弱:“都退下。”

但满屋子的女官宫人就像是又聋又哑的木塑泥胎,一动不动。

“放心,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我不会跑,况且外面不是已经安排了弓弩手吗?退下。”红烛摇动,照亮了楚姮脸上一道道纵横狰狞的疤痕,恐怖宛如鬼魅。

女官打了个激灵忙低下头,迟疑着屈膝:“是,夫人。”

一众宫人呼啦啦退出去。

楚姮手上动作微顿,觉得好笑又讽刺:“夫人?”

不叫殿下了,改叫夫人了,看来,那些人是决意要彻底抹杀过往的她了。

过往的她,大齐镇国长公主,楚姮。

六岁那年楚姮受伤昏厥,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是谢太傅告诉她:

“你是大齐嫡公主楚永安,你的父皇母后乃是大齐昭烈帝与澹台皇后,朝中宋彰奸党谋逆,帝后被害,太子与公主只能藏匿民间躲避追杀,蛰伏蓄势,以待来日,如今太子殿下尚在襁褓,不谙于事,公主既已知事,理当肩负起国仇家恨,辅佐幼弟诛杀奸党,匡复正统。”

自那以后楚姮不再是孩子,也没资格做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将自己锻造成最锋利的刀,领兵入盛京,杀宋彰,助胞弟登临帝位,封爵“镇国长公主”,位同亲王,临朝摄政。

如今距离承景帝登基已过去三年,大齐的内忧外患终于渐渐平息,可就在半个月前,谢太傅却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告诉她……

“当年宋彰一党四处追杀先帝血脉,为保公主殿下性命无虞,我们不得已安排你顶替公主吸引宋党注意,真正的永安公主则一直以我女儿谢揽月的身份居于谢府,而今天下已定,是时候该将真相昭告天下了。”

证据确凿,楚姮这才知道,原来她只是一个替身。

看着御座上毫不意外的承景帝,楚姮没有激动,也没有愤懑。

她只是问了一句:“那么,我又是谁?”

唤了她十几年“阿姐”的少帝俯视着她,威严不语。

大将军秦牧说:“你不过是个街头无父无母的乞丐孤儿,贱如草芥,得天之幸才能为公主殿下做了这么多年替身,也该知足了。”

彼时,楚姮站在乾雍大殿上笑了。

得天之幸?

十几年颠沛流离出生入死,容颜尽毁,满身伤患,一双手染血无数,背负了一身的罪责与骂名。

原来,是她得天之幸?

那她还真是幸运至极!

被人榨干全部的利用价值,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脚被废,如今又被胁迫着嫁人。

从此,她便只能被囚禁在这深宅高墙之内,渐渐地被世人所遗忘,再在将来的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死去。

“大人。”喜房门外响起宫人们的见礼声。

楚姮对着铜镜抽出鬓边最后一支金簪,掩于袍袖之下。

房门被人推开,楚姮从镜中看到了她的新婚夫君,朝中新晋权贵,青云台最年轻的台辅重臣,温如琢。

三年前,十八岁的温如琢状元及第,才貌冠绝盛京城,却意外惹上了一桩人命官司。

楚姮那时清楚他是被人算计了,有人想要打压新晋派官员对抗新政,然而无凭无证根本无处着手。

为保下温如琢,楚姮不惜以自己的军功为筹,力排众议,强势将人留于自己宫中,一留便是三年,日日朝夕相对。

宫内宫外谣言纷纷,有人说温如琢是她的男宠,有人说温如琢迟早要成为她的驸马。

而今,她的这个“男宠”真的成了她的驸马。

人人皆知温如琢冒雪在宫门前跪了三日,求得承景帝亲口赐婚,皆赞他温如琢用情至深,不嫌弃镇国长公主貌丑又狠毒。

可又有几人知道,那日凤阳宫中,正是温如琢亲手弄残了她的手脚,亲手灌她饮下毒药,温如琢深爱之人也不是她。

温如琢进到房中,扫到地上的喜帕钗环,一脸警惕:“你又想做什么?”

楚姮在铜镜中与他视线相对:“天罗地网中的一尾鱼,剔了骨,拔了鳞,断了尾,它什么也做不了,你们不用怕。”

桀骜又嚣张。

“冥顽不灵!陛下与长公主能留你性命已经是开恩,从今以后你就只是我的夫人,楚姮,希望你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否则,我必第一个杀你。”

“我的身份?我什么身份?一个替死鬼,铺路石,还是眼中钉肉中刺?”

楚姮转过身来看向他,从容淡漠。

“杀我?你们敢吗?你们这些人陪我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个个虚情假意唱作俱佳,可北疆二十万湛卢军将士是我用血用命挣来的忠心,纵使你们污我贱我,纵使天下人皆负我,他们也断不会弃我,杀了我必会寒了他们的心,只要湛卢军的旌幡仍屹立在北疆,你们就不得不留着我这条命。”

“楚姮!”温如琢厉声喝道,“湛卢军是大齐的湛卢军,不是你一人的私兵,你若不想让湛卢军受你连累背上叛军之名,就该将这些话永远吞回腹中!”

楚姮闻言不怒,只懒懒抬了抬眼帘,类似的话她不是头一回听了。

谢太傅说:你若不想让湛卢军变成叛军,就不要恣意妄为。

永安公主说:你若不想让远在北疆的湛卢军为你担忧,就该欣然接受这场赐婚,让他们知道,你在京中过得很好,如此,他们也才能好。

楚姮已经听倦了。

她神情淡淡:“湛卢军不是已经被你们扣上了叛军之名吗?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从你们预备揭开我的替身身份开始,想必就已经想好了要如何为湛卢军罗织罪名了,台幕已落,戏已唱罢,温大人又何必再装腔作势?咳咳咳……”

楚姮突然扶着妆台猛咳起来。

这便是被温如琢灌下那一碗毒药带来的后果,他们就是要她半死不活地做个病秧子,要她再也不能提枪纵马,上阵领兵,要斩断她与湛卢军所有的关联。

温如琢伸手想来扶她,被她避开了。

楚姮抹去唇边的血丝,抬眸看向温如琢:“呵,真有意思,她永安公主容不下我,却不敢背负不义之名杀我,你明明对她有情,却不惜拿自己的婚姻做牢笼,只为帮她困住我,这份深情当真令人动容。”

夜渐渐深了,灯花爆裂,烛火摇动,满屋的红色帐幔旖旎朦胧,倒也有了那么一点洞房花烛夜该有的氛围。

温如琢冰冷道:“你我既已成婚,我自会将你当做我的妻子看待,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再妄生贪念。”

妻子?

安分守己?

楚姮笑了,笑声越来越高。

渐渐的,眼底的笑意消失,化作凛冽透骨的冷。

“你说得对,我应当记住自己的身份,既然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便该全了这夫妻之礼,不负皇恩,夫君,抱我上榻。”

楚姮伸出手,笑容明亮,就连脸上的疤痕似乎也不那么显眼了。

温如琢沉默片刻,拦腰将她抱起。

楚姮靠在男子胸前,望着噼啪爆开的灯花,轻声说:“温如琢,朝夕相对三年尽是虚情假意,你终究还是不懂我。”

温如琢心觉怪异,低头一看。

毒血已从楚姮的口角漫出,污了嫁衣上美满盛开的并蒂海棠。

“你……”

温如琢想要说什么,一支金簪却飞快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簪身见血发青,明显淬了毒。

楚姮痛苦地蹙起眉头,唇角却扬着笑,骄傲决绝:“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人生,死也一样。”

他们想利用她践踏湛卢军,那她就用这条命为湛卢军二十万将士铺路,值了。

温如琢毒发倒地,楚姮躺在他身旁,目光所及皆是满室艳如火的红。

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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