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呛!锣鼓声响,单皮鼓动。这是乐丰年戏班的琴师鼓师在请角呢。
张九野的脸上已经画好了大半张脸谱,听到戏台上的梆子声后浑身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一动一动。坐在他对面正给他勾脸的,就是这戏班的名角武生,也是他的师傅,
人称“小潘安”潘先生。“师傅,能别让我去吗?”他已经是语带哽咽的哀求,
但小潘安依旧是无动于衷。“闭嘴,戴好了脸子,不准说话。”这小潘安脾性可好比猛张飞,
待他在脸谱勾好最后一笔的金线之后,就不由分说地推攘着张九野,让他上台唱戏。
自古以来,戏班的规矩就多,像今晚张九野要扮演的还是大宣朝赫赫有名的战将英灵,
规矩就更不少了。开锣之前,他得依照戏班传下来的规矩,画好脸后,不得与人交谈,
冠帽之中还得藏着这位战将的画像,民间把这叫做‘顶老爷码’。待到戏唱完,他当天跪拜,
将码与一众供品纸扎化去之后,再拿纸钱香油抹去脸上的重彩,这才能开口说话。
这里头要是有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触怒了请来的神灵,戏班不止会招来祸害,
更会惹来阴灵作祟。尤其是在今晚这样特殊的日子,原本他在乐丰年的年资尚短,论资排辈,
是轮不到他担当主角唱戏给人听的。但今晚唱的是阴戏……所谓阴戏,
说白了就是唱给死人听的戏,旧时有钱人家祭祀先祖,总会请来一台戏班子,
点上一两出老祖宗喜欢听的戏,就在这戏棚底下,摆上几十张长条板凳开锣唱戏。
像这样的阴戏通常都是在半夜唱,村里的人也都是知觉的,都会主动避开,不敢跑去凑热闹,
只是在第二天收锣之后,才会感慨几声:孝子啊!不过,这只是阴戏的一种情况,还有一种,
是当地发生过一些变故,惨死了不少人,村里的人担心冤魂作祟,煞气太重,
也会请人唱上一两台戏,但求让那些无主孤魂热热闹闹地看完戏后,就能心满意足,
不再作祟。阴戏煞气重,要是八字不够硬的人唱完,不中邪都得大病一场。所以这种戏,
像小潘安这种成了角的人物是不屑去唱的,但乐丰年的班主李大头早就收了别人的银子,
不唱?村里的人能把乐丰年的招牌拆了。一来二去,小潘安想到了自己不成才的徒弟张九野。
说是徒弟,其实已经客气了,小潘安在戏班里有七个徒弟,
张九野最多算得上是个跟班跑腿的小厮,不止样子不行,身子骨也弱得很,
前几天他才大病一场,醒来差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乐丰年的人大多出身南方,
说起话来夹杂乡音,“九”与“狗”是分不清的,九野这名字也是他入行的时候,
班主跟小潘安他们随便取的,照着他们南方的话听来,
“九野”跟“狗东西”差不多一个意思。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走马上任’,
临时成了乐丰年的武生。“娘的,没一个好东西。”张九野踏着他那双绿缎虎头靴粉墨登场,
嘴上唱着戏文,心里倒是骂骂咧咧个没完。如果不是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个地方,
他现在在现实世界里才算刚高考完,这会儿应该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吹着空调吃西瓜呢。
而现在的他身处于大宣十九年的南方边陲,张九野,一个南方戏班乐丰年的跟班,
现在还得替戏班唱这出阴戏。他已经不像两三天前刚穿越到这个年代那么惊讶,
这也是多亏了身体还保留着这一辈的记忆,否则他就连这台戏都唱不了。
就算戏台下只是摆着些长条板凳,他也不敢怠慢,这是因为他先前在后台的时候,
听见他师傅小潘安跟班主李大头说的那番话。他们现下所在的地方,叫做闵州港,乐丰年,
是这闵州港请来的第三批戏班。那前两批哪去了?第一批刚收了订就沉了船,
第二批前头应邀后头戏棚就着了火,虽说没闹出人命,但大伙觉得邪气得很,都不敢再来了。
除了李大头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主,还有谁敢接这样的买卖。不过他不要命小潘安还是要的,
所以两人一合计,就把张九野这种死了也没人会可惜的小厮推上了台。
张九野越唱心里越发憷,试想一下,荒野之外,四下无人,面前只有那些长凳,
除了那些鼓声梆声之外,后台的那些人也没半点动静。除了他们戏班的乐声,
好像还夹杂其他的声响。明明面前就只有一片空地,
可总觉得前边黑暗处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在他停下之时,一股夜风吹来,
他那被汗水打湿的戏服之下,只觉一阵彻骨之寒。暑热天气,怎会生出这样的寒意。
当他停下唱打时,耳旁又是随即传来呼唤,似乎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张九野喉间咕咚一声咽下口水,戏台下边,不时传来风声呼啸,如同女子凄厉哭喊。
滴答滴答!乐师以为他是忘了接下来的戏怎么演,连忙以乐声给他指引。
张九野这才收敛心神,匆匆将这场没人看的戏码演完。“各位大哥大姐,神仙菩萨,
小弟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请多多包涵。”才刚唱完戏,
戏班的人就都开始收拾东西回客栈了,张九野还没抹去脸子,捧着一只铜盆还有几叠纸钱,
就在戏棚后边念叨起来。刚刚那声叫唤,着实令人心惊,
吓得他一唱完戏急着就卸下了头顶的“码”,跟着那几叠纸钱丢盆里化了。
待他诚心磕头跪拜完,要拿香油纸钱抹脸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完了,
他只记得规矩是勾好脸子之后,仪式未完不能跟人说话,
可他刚刚自个又是菩萨又是大哥的说个没完,这算是坏没坏规矩?盆里的码早已化去,
纸钱也快烧完。突然妖风四起,盆中灰烬飞散,一道青烟缓缓升起,
如长蛇般钻入张九野的鼻腔中,待他体内被这股热气走遍之后,张九野自觉身形轻盈,
如置身云雾,,待他神智恢复,这烟又从他口中跑了出来。只见烟雾萦绕于铜盆之上,
纸灰烟雾交杂汇聚,转眼之间,烟雾具象显形,铜盆化金鼎。张九野轻挥手掌,
烟雾随即消散,眼前留有一赤金三足炉鼎,
上有三字铭文:熔魂鼎就在他指尖碰触这熔魂鼎时,耳旁似乎钻进了许多陌生声音。
首当其冲,是一个女子的哭声,九野记得,这个声音跟先前在戏台上呼喊自己那个一样。
就在他惶恐之时,暗处草丛中淅飒作响,一个赤脚女子突然站在面前。“相公,帮帮我。
”女子埋头哭泣。紧接着她口鼻中又似有一道白烟飘出,落入九野手里的那具炉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