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一箪疏食（3）
到了年三十，一切都已收拾停当，唯有后厨最忙。
整筐整筐的鱼蟹抬进来、各色肉品菜品齐备，
杨妈还特地把自己在刘家铺子帮工的侄女儿请了来，专为一对双生儿制作点心甜食，
叫人好生嫉妒。过年难得，二哥也出了自己的屋子，来到堂屋阖家齐聚。为此，
堂屋里用足了银屑碳，烧的极旺，明远、明秀两个稍微动一动便是一身的汗，
我们也都减了衣裳。饶是如此，珠儿还是唯恐二哥受寒，手里时时抱着貂皮大氅，
也不怎么吃，更不怎么顽，二哥没什么，傅玉琅倒是十分的过意不去，匆匆吃了几口，
就忙忙的接过大氅，一再保证会在旁边寸步不离的候着，珠儿这才肯去厢房用饭。
我冷眼旁观，一桌子的人都在谈笑，唯有大嫂神情不对。这时上了一道烧茄子，
大嫂便给傅玉琅布菜，叫她尝尝味道。我们都跟着夹了一筷子，入口果然与平日吃的不同。
大娘道：“这个茄子的味道却好，端上来的时候只道平常，没想到入得口来，
倒把先时吃的海味山珍盖了过去。”爹笑道：“这怕是孙师傅的手艺。
”大娘奇道：“老爷可是多久没回家了，咱们家里掌勺的师傅姓李，哪里有什么孙师傅。
”爹解释道：“孙师傅是文珍从南京带来的厨子。”大娘看向大嫂，又看看茄子，
笑道：“我吃着也不像咱们家里师傅的手艺，只不过文珍怎么想起来带个厨子回来？
去了南京几年，反倒吃不惯家里的菜饭了？”大嫂笑回道：“娘您有所不知，
我自从有了这对双生儿，反应极重，胃口奇差，砚津找遍了南京城才找到这么一个厨子，
做的些精致饮食与我吃。可巧师傅又是咱们家乡人，我就寻思着过年的时候，
让孙师傅来咱们家里露两手，也是我孝敬娘和二娘的一份心意。
”大娘笑回道：“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二娘也夸赞一回，
又一壁问道：“只不知这茄子多加了什么材料？”大嫂一楞，而后笑道：“这可把我问住了，
成日家顾着吃了，怎么做的倒还真不清楚。”大哥笑着解围道：“其实这茄子，
也没什么深奥，不过是熟的正好罢了。”我听的奇怪，不由问道：“听大哥这话说，
难道这桌上的菜还有生的不成？”大哥向我道：“这你就不懂了，
咱们家后厨和堂屋隔了那么大一个院子，若是起菜的时候十分熟，端到这桌上便是熟的过了，
不仅菜的颜色深了不好看，那味道也差许多。”我笑道：“如此说来，
起菜八、九分熟不就好了，刚好端进咱们屋子十分熟。
”二哥此时插嘴道：“恐怕要起菜时七、八分熟，端进堂屋九分熟，待到了舌尖，
才是正好的十分。”大哥朝二哥点头道：“还是二弟有悟性。
”我笑道：“原来二哥的悟性在这上头，不过常言道看花容易绣花难，若要知行合一，
二哥还得多多践行。”二哥笑道：“你若是敢吃，我还真是敢下一回厨房。
”爹本来听我们几个小的拌嘴，并不插话，此时却正色道：“年轻人净学些精致淘气，
下九流的东西学他做什么，该多读圣贤书，学学算账，以后才用得着。
”我暗地里吐了吐舌头，知道这话犯了爹的忌讳。因为方家虽然几代经商，
但祖上也是有过功名的，况且爹平生最佩服的便是南通的张謇状元，
心里头一直存着一份要强的心思。我们几个作儿子的，爹最喜欢二哥，
因为二哥虽然打小体弱，却是一心一意的读书认字，放在前朝少说也能挣得一个举人的功名，
足可光耀门楣。然而一直没说话的二姐此时开了口：“圣贤书怕也不是谁都该读。
”其实如果桌上吵吵嚷嚷，她这话除了身边的我，没谁听得见。只可惜爹才呵斥了我和二哥，
桌上难得一片寂静，二姐这话一字一句让众人听得清明，知道个中原委的，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都不肯接话。二娘叱道：“这么大了也没个规矩，
那起劳什子的书净是挑唆人的，女孩子家少读些有什么不好？”爹抬手摆了摆，
阻止了二娘还要继续的呵斥，却没说什么，
倒是大娘对着二姐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年纪尚轻，并不懂你爹的苦心，我们也不要你懂，
只要你平平稳稳嫁到何家就行了。”二姐听了也不看大娘二娘，只怔怔的看着爹，
我瞧着气氛十分尴尬，便附和着大娘道：“就是，二姐读书这么多，将来再融会贯通，
等嫁到了南京，岂不是要抢何家私塾先生的饭碗？”说的一桌子人都是抿嘴一笑，
我又向二姐嬉皮笑脸道：“我可算知道你为啥不愿意去拟那嫁妆单子了，
你是想满腹经纶做陪嫁，替他何家教书育人做学问，是也不是？
”二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子，此时听我又拿嫁妆单子说事儿，一张俏脸飞上云霞，
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踹了我一脚。我向旁边一躲，故意道：“没踢到。
”二姐便不肯罢休起身就追，二哥坐在那里竟是一副见死不救的样子，
恰好傅玉琅起身整理貂皮大氅，我便躲到她身后，一个跑一个追，
最后竟是两个人围着傅玉琅打圈。大娘二娘已是笑作一团，不时出声制止着，
原本的沉重气氛此时便一扫而空。最后，还是大嫂文珍起身拉开我，
笑着向二姐埋怨道：“你们两个倒会拣个软柿子捏，外人看这情形，不说你映蔷欺负砚清，
倒说是你和砚清合伙欺负玉琅。”说着一壁把傅玉琅送回座位。而后，
爹和大哥便说些在外的见闻，我们几个小的也都爱听，一时饭桌之上又是其乐融融。
饭后守岁，后厨送上各色果盘点心，可喜坏了明远明秀。我见样尝了一口，鹅油卷酥脆，
栗粉糕软糯，紫薯山药饼香甜异常。唯独没见过的那一碟金灿灿的豆子，拈一个来吃，
入口即化，且有山楂的味道，十分新鲜。想着元宵儿平日喜食酸甜，
便嘱咐月牙儿单备了一盘子带回去。偶然一抬头，发现大嫂文珍拉着傅玉琅坐在了一处，
我一时好奇心大起，便站在他二人所在的窗户旁，佯装看着窗外，却是支棱着耳朵听那对话。
大嫂先是问傅玉琅父亲好，然后问在方家饮食起居可还习惯，
最后问到丫鬟婆子可有不称心的，若是有只管告诉她。傅玉琅对答有序，回说诸事顺遂，
大嫂便有些按捺不住，道：“你现在不立一立规矩，只管好性子，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傅玉琅轻声道：“大嫂说笑呢，府里头上至大奶奶，下到丫鬟仆从，都是顶和气的人，
大嫂子也是一副热心肠，正是玉琅有福。”大嫂叹道：“我的好妹妹，
你只当这府里的人都跟傻子似的？有的人啊，就跟那道素油茄子来着，看着稀松平常，
暗地里不知下了多少功夫，除却吃的人，旁人再觉不出好来。”这比喻打得隐秘，
我正在似懂非懂间，听大嫂解释道：“就像那珠儿，看着倒不是个狐媚子，
谁知道暗地里使多少心思。旁人看着不如你，可若是砚淇上了心，岂不乱套了？
”傅玉琅轻轻道：“珠儿是砚淇的贴身丫鬟，打小便在一处，
饮食起居原本比我伺候的好一些，我初来乍到的，少不得要她帮忙。
”大嫂顿足道：“我是过来人，她们小小丫头，心里头想些什么我不清楚？
做嫂子的今日少不得提点你两句，凡事未雨绸缪，若真到了瓜田李下、说也说不清的时候，
那才有你哭的呢！”傅玉琅低头想了想，不再反驳，只微笑道：“嫂子提点的是，
玉琅记下了。”我心里不以为然，觉得大嫂这提点的话儿说的扯了些。
我虽与傅玉琅相识不长，可依着我的直觉，若真是到了二哥娶珠儿作填房的时候，
傅玉琅未必不愿意。她本就不是善妒的女子。大嫂回头拈玉兰饼来吃，恰好与我目光相对，
见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冷笑道：“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
”我嬉笑道：“大嫂这话说的，回头这园子里里百花齐放，那可是堪比六月飞雪，
实在是大大的冤枉。”大嫂轻哼一声道：“你们兄弟几个，都是一样的德行！
我今日提点玉琅，将来少不得也要提点书晴。你看看那个元宵儿，被惯得一副小妖精的作派，
我可把话而先放在这儿了啊，等以后书晴进了门，谁也别想欺负她！
”我心说这书晴打翻醋坛子的本事当得上作你的祖师爷，哪里还需要你来主持公道，
但也知道不能在此事上过多纠结，便笑道：“这若是稍有姿色便可称作小妖精，
那大嫂这般容貌，岂不是殃民的祸水了。”大嫂笑骂道：“呸！
你这张嘴可真真是……倒也敢来开我的玩笑！”那边傅玉琅看着我也笑，
我这时才觉出过年的味道。大概是春天，真的来到了。
《一片春心付海棠》的男女主角是【元宵儿,傅玉琅,笑道】，这是一本民国言情,现代言情,民国小说，由新锐作家“房晓”创作，情节精彩绝伦。本站无弹窗，欢迎阅读！本书共计485200字，233章节，更新日期为2020-12-28。在本网【muqianyun.com】上目前完结。小说详情介绍：民国浮影，流年若梦，方家三少砚清闲观世相，看到的，却是一场乱世苍凉。两姓缔约，红叶之盟，都逃不脱兵荒马乱的局势倾轧，大哥的始乱终弃，二哥的矢志不渝，还有三少自己的爱而不得，都是不可言说的劫数。有《长相思》为证：桃花红，杏花红，桃杏零落春城空，流云西复东。山朦胧，水朦胧，海棠依旧月影重，清倚与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