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开始,艺人和匠人的发展环境并不乐观。
当时运气好、有门路的可以想办法改行或者去当苦力勉强糊口,
运气不好的可能早早就向各自开山祖师报到去了。因此有些技艺被长久尘封或者选择忘记,
甚至最终失传殆尽。可以说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不得已的结果。
而经过千年流传的傩祭、傩戏、傩舞,在那个年代更是提也不要提。艺人受难,
傩面师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为怕牵连,有不少百年或几十年历史的傩面具,
都被忍痛砸毁烧火或者深藏进了土中及深山老林,最后还能找回来的,可以说少之又少。
当时有不少人揭发,尤其是行内被斗的人为首,矛头开始主指傩祭相关的艺人和匠人,
当然傩邪派更是众矢之的。不到一年时间,这个行当基本消声灭迹好似被除了个干净。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傩邪派这一分支真被剿灭也可能是件好事儿。
毕竟未来这场轩然大波就不可能再出现,哎……可惜。傩邪派这些人里面确实有不少能者,
手段和资源到位,竟然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完好存活,不知道是幸事还是不幸。
……同年十二月末某夜。今夜冷的出奇。寒风呼呼刮着,好似鬼哭神嚎般可怖。
大风就像裹扎着刀片,吹在裸露的皮肤上生疼、难受。如果你大声说话,凉风直接灌进腹中,
不出半小时恐怕就会跑肚拉稀。深夜,街道上死一般寂静。别说行人作伴了,
走在街道想找个野猫野狗或树影都难。天空中一片灰蒙,月光再也看不到一星半点。
真不知是灰蒙遮住了月光,还是寒风将月亮刮跑不知所踪,总之透着邪乎。忽然,
一阵急促甚至有些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空旷无人的街道中激起了一阵阵回音。
一股大风怒嚎而过,好似瞬间把这回声卷走,一切都被风吼代替,再难分辨。不久,
一条人影慌里慌张从黑暗中出现。见他那不顾寒风,疯狂奔跑的模样,准知是有急事。
可跑不出几步他就要回头查看身后,一次次反反复复,又像是被什么人或动物追赶。
转身来到街边一个店铺墙后,就见那人胸口不停起伏,粗气直喘。虽然头戴一抓阄的棉帽,
脸上围着厚厚黑布,可口鼻中的热气仍从中不停渗出,遇到冷风又随之消失不见。
由于此人裹得严实,很难判断是什么长相。但从他偷偷借助墙角不停向外张望,
准知事情没那么简单。等这口气喘匀,这人一弯腰右手在右膝上撑了一会儿,左手上扬。
此时一抹月光挣脱出来正好洒下,才发现这人左手竟然还拎着一个较大的黑色皮箱。
箱子并不特殊,那个年代很常见。虽然一般家庭少用,但也算不上贵重。
可那人拎着皮箱的手却抓得紧紧,好似生怕被人抢去或丢失一样。这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不免让人有些好奇。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同时还伴随着嘎吱吱的响声。这人好似惊弓之鸟,
吓得急忙将身体紧贴在那冰冷的墙身上一动不动。这时,连那口鼻中的哈气都不见了,
好似稍一喘息就会被什么人发现一样。慢慢,那脚步声走近,他忍不住还是偷偷看去。
等看清仅是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货郎后,这才喘出大气,轻声骂了一句:“你个先人板板!
”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平复心情。可能这稍事休息体力多少恢复一些,
就见这人看看天空和四周,最后又拎起手中箱子看了几眼,这才继续迈大步向远处奔去。
不知是不是故意,他开始在矮房和小路中穿梭,犹如蛇行。如果想要达到某处,
这样走真是费时又费力。可对于他来说,好似根本就不关心,
只是一味凭借这种方式来隐蔽行藏罢了。终于走出城市,
这人拎着箱子开始往城外一片林子跑去。虽然寒冬里树木枝秃叶损,但由于林子中树木众多,
仍显得一片密实。大风刮过,树与树之间,枝杈与枝杈之间就好似藏着无数鬼怪,
在鼓动着声响。孤单一人进入,就算穿得再薄,也会被这气氛感染,惊出一身白毛汗的。
可这人不知是被逼急了,还是有目的,竟然不管不顾钻了进去。才一转身,就消失不见。
……沙沙声响,这是脚踩囤积败叶造成的。呼呼一阵风,竟然夹杂着雪花。这要命的天气,
难道还嫌不够冷,此时风中雪起恐怕又要冷上几分才是。那人一边嘟囔着,脚步始终未停。
不知是为自己壮胆,还是有这种自语习惯。这人正走着,猛然大叫一声向后跳去。
就听咕咚闷响,好似重物砸地般,激起不少硬土、败叶和小石。好家伙,要不是这人反应快,
恐怕这一下落在自己身上难有好处。那人停好身子,虽然受袭却不慌乱。
将手中箱子往身后一藏,右手握拳支在胸前,朗声问:“哪位朋友与在下玩笑,
能出来见见么?”说话很是有礼,丝毫不闻怒腔。虽然声音被脸上的厚布遮挡,
同时又有大风呼啸,可不知怎地,话音仍能字字清晰,直钻入耳。待他问过三遍后,
从一棵起码三人抱的秃树后转出一人。这人也是用厚布蒙面,只露双眼。
但通过眼神和眉目判断,年岁一定不大。提箱人看看对方上下衣着,竟然轻声笑了:“哦,
原来是刚才见到的货郎小哥儿。怎么,不赶着送货反而在这儿埋伏人,
难道白天起市不做生意了?”月光再次出现,就见那小哥儿双手一提,
这才发现其正拿着一根硕大木棍。见他目露凶光,提箱人才缓缓点头,哦,
了一声:“对不住,碍着你生意了。真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竟然要做这种买卖,
不怕伤天害理难有好死么?”“呸!闭……闭……闭嘴!我……我就这爱好,
你……你……老小子管得着?”没想到这小哥儿还是个结巴。
提箱人摇摇头:“原来是你一路跟着我?”小哥儿点头却没说话。
可能他也知道自己说话费劲,所以想要节省时间。就见他将棍子往肩头一扛,迈步走了过来。
以前,这种人在很多地区都有不少。此乃一种行当,多地称呼各不相同,
比如“打棒子”“闷倒驴”“敲闷葫芦”等等。说白了就是一种剪径劫道的勾当,
上不了台面。这些人专门趁着月黑风高,藏在暗处埋伏往来客商或孤身行人。下手狠毒,
而且多不留活口。将人砸到后抢劫财物,杀人越货。虽然这行当存在了千年有余,可建国后,
随着剿灭和惩治,几乎已经绝迹。尽管在一些地区还有些许残余,但比起旧社会或古代,
可以说近乎绝迹了。真没想到,今天这着急赶路的时候,
而且又是大城市外不远处竟然遇上这么一回。提箱人不得不佩服这小哥儿。黑灯瞎火,
寒风刺骨,真能忍。虽然这行当算不上什么手艺,但看这忍耐力,也不得不让人咋舌。可惜,
今天有事不能多耽。提箱人也不客气,把箱子轻轻放在地上,冲着那小哥儿走了过去。
当看到箱子放下,小哥儿眼睛都好似在放光。也难怪,这么冷的天,偷偷跟着提箱人几条街,
又在寒冷的林子里埋伏许久,不就为了这箱子么。在他们来说,这叫“赌闷头”。
意思就是遇上提大件儿的,不用看里面内容,只凭运气就下手,赌一赌装得是不是上好货色。
按行规说,赌对了一夜暴富,就算杀人也值。可如果赌输了,就叫“栽闷头”,
那只能自认倒霉。这种人没什么道义,气愤之下,甚至会拿死者尸身泄愤。
因此这个行当就算在以前绿林,也被大道中人所不齿。当两人即将走近至一处,
就听提箱人说:“小哥儿,今天你这闷头是栽了,我深表同情。
”没想小哥儿毫不在意地说:“没……没……没关系,
就……就冲客……客爷您这一身行……行头,我……我就不赔!”“身处乱局,
你这年纪轻轻,也不想着做点有意义的事么?”提箱人摇头叹气。“呸!费……费什么话,
你……你……你打算套……套近乎,想要小……小爷放你啊?做……做梦吧你!
小……小爷手里,男……男女老幼死……致死无数,
就……就……就连月中婴儿都……眼都不眨,何况是你!”小哥儿棍子已经抡起,就要砸下。
提箱人听他这么说,脑筋一蹦,怒火中烧。看来这人救不得,更要不得,
如果他活着难保还要伤害多少人。因此就见提箱人眼神一变,从刚才柔和文质,
忽然换作戾气,横生而出。这小哥儿也是行家里手,单从眼神就能审时度势,
瞬间判断双方实力差距。刚才敢这么嚣张,就因为看到对方眼神平庸,
猜想只是一般贩夫走卒而已,谁成想这人竟然还能转换精气神,
与愤怒到极点出现的眼神完全不同。这是一种杀人眼神,可不是偶尔的那种。
这下小哥儿慌了,棒子撒手丢下,嘿嘿一笑说:“大……大哥别……别当真,
我……我就是开个……玩……玩笑……”说着脚步开始慢慢后退。怎奈提箱人杀心已起,
岂容他离去。就像小哥儿自己说的,套近乎没用。不等反应,身子一歪小哥儿就被人制住,
而且这提箱人好大手劲儿,小哥儿身材虽不算魁梧,却也不是那种单薄可怜之辈。
没想到提箱人只用单手双指,隔着厚衣,竟然已经将小哥儿右边锁骨掐了个结实。
还好这是林间,四周无人,否则在城市里,这杀猪般地惨叫,不知道要吓醒多少人呢。
尽管如此,头顶枝杈间刚刚囤积得些许雪花,都被这惨叫声震落。飘飘洒洒飞下,
随后又被大风带去了远处。小哥儿脸红如猪肝,仰着头喘大气,连说话力气都没了,
只剩拧眉瞪眼咬牙强忍。但从眼神不难看出刚才的狠毒和嚣张已经不见,剩下的只有祈求,
有恐惧,是有痛楚到极点的惊慌失措。恐怕他做这行许久,
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制住,生死被他人操控于指间吧。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
不报只是时候不到而已。提箱人低下头看着小哥儿,眼神仍无变化。就听他说:“小子,
我这两指平时掐硬木都能轻易折断,何况是你!老子本不想害人性命,
毕竟这不是以前旧社会。可鬼就算向善,心却难变。你今天要激起鬼心,那不见血,
恐怕难……”正说着,忽感小哥儿身体发僵,又见眼神不对。因为小哥儿锁骨被制,
疼地仰天喘息,而提箱人却是低头看他,不能注意身后。此时见小哥儿神情不对,
就知自己背后准有异象。可从这目光走向和角度判断,
应该是自己背后的大树枝杈上有异才对,难道……提箱人真是应变迅速,
松手一个翻身就向远处躲去。这一跃连带翻滚,出去丈许有余。随后停身站起,
双手护在胸前,凝神观瞧。就见刚才自己所处身后,一棵几米高的大树枝杈上,不知何时,
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张冷森面孔。在这本就昏暗的林间,又配上呜呜风嚎,
让人分不清这一切来源于自然界,还是那忽然出现的面孔中。就算是提箱人,
后背都觉一阵寒凉。风慢慢停止,更多月光洒下林间。可不知为何,仍看不到那脸下的身子,
甚至都没有一点动作,就这样悬于枝杈上无声无息。这瞬间会以为,
树上就悬着一张面皮或者诡异虚景一样。可这林间连人影都没有,
自己和那小哥儿也是匆匆过客,这张脸却这样无声无息来到背后。是原先就有,
两人都没注意,还是有人悄悄为之。如果是人为搞鬼,又是谁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