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谁啊?”另一个小贼不服气,瞪着眼睛四下找。芦苇摇曳,四周除了风声,
什么听不见。又是咻地一声,也不知道石子哪里飞来的,朝着小贼脑袋上便又是一个爆栗子。
“赶紧走,有高人!”两个人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时小子从地上爬起来,往芦苇荡里瞧,
那小贼没看清楚,他可看清了,石子就是从那边飞来的。时小子走过去,
看到沟子里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年纪和他差不多。“兄弟,谢了。
”对于时小子的道谢,小叫花子也不吭声,跟死了一样躺在那里。时小子往回走,
把刚才扔的东西捡起来,然后又走了一段,在草丛里捡起什么,那都是他的钱,
在那俩小贼追上来之前就已经把自己的钱扔到路边了。这招弃车保帅,颇有点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的味道。他美滋滋地又走回去,看到小叫花子还在那里躺着。想了想,
自己不是还有半块地瓜嘛,去哪了?他走到刚才被小贼搜身的地方,
果然看到地瓜就躺在这里,时小子捡起来,刚想给小叫花子,又一寻思,就给这么半块地瓜,
是不是太不仗义了?他干脆拿出一部分钱,对小叫花子说:“兄弟,你刚才救了我,
这些就给你了!”说完便把钱和地瓜一起扔了下去。小叫花子歪歪头,看到扔下来的东西,
突然就生龙活虎起来,抱住那块地瓜就啃。时小子嘻嘻笑笑,扛着脸盆离开了。有了这笔钱,
时小子着实好吃好喝了一阵子,村里也不丢东西了。但是看到满面红光的时小子,
大家还是看着不顺眼。这大概就叫,小人得志。隆冬的时候,屯里要进山打围猎,
一群人浩浩荡荡,撒鹰的撒鹰,放猎犬的放猎犬,野兔、野鸡、狐狸、麂子满山跑。
但是时小子还太小,是去不了的。天寒地冻,零下三四十度,万物相杀!
想成为东北响当当的汉子,只有从那里回来才可以,到时候就再也不会有人把你当孩子。
进山的前一天,要举行山神祭。供奉祭祀山神,广开活路。好酒好鸡好鸭,摆在供桌上,
张佬带着猎人们,手端着香火磕头祭拜。鞭炮震天,锣鼓齐响。时小子在旁边看着,
一心惦记着桌子上的鸡鸭肉。段兴在给时小子打眼色,两人偷偷去了河滩。
段兴拿来了半只鸡,时小子顿时流了口水。两人起了篝火,靠着河堤翘着腿,天那么高,
地那么阔,好像时间过不完一样。第二天山神祭下起了雪,但是这拦不住鼓儿屯的猎人,
他们套了马挥着鞭,气势汹汹朝着山林进发。村里一下空了不少,连狗叫声都听不怎么到了。
晚上的时候,段兴让时小子到他家睡。段兴家有个大木桶,洗起澡来贼舒服,段兴嫌他臭,
肯定会拎着他扔进水桶里。时小子猜得不错,段兴早就已经烧好了水,等着他下锅了。
“书香门第,就是讲究。”时小子别提多美了,脱得光溜溜就钻进水桶里。
段兴看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一脸嫌弃,坐到炉子旁,将地瓜花生放到上面烤,又端起书,
吟道:“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时小子听完,
突然叫起来:“你这念的,不就是说咱们这里嘛。”段兴看着他:“你能听懂?
”时小子蹭蹭鼻子:“差不多吧,木魅……就是木魅子,山上的鬼,野地里的老鼠,
城垛的狐狸,大风吹大雨下,后面意思是……”“晚上出现,早晨又离开。”“对对,
我听人家说得,就和你这念得一样。”段兴不吭声了,像是在沉思什么。“怎么了,段兴,
你怕那些山精鬼魅吗?”“怕?有什么好怕的。”段兴倔强道,但很快又有些心虚,
“但你说要是一点也不怕,那是不可能。”“嘿嘿,还算你老实。”时小子搓着身子,
“那些山精鬼魅,经常到我家门口敲门喊着‘我是你姥姥、我是你姥姥’,
把给我给吓得缩在被窝里,直打哆嗦。你没看我这么瘦,都是打哆嗦把肉给哆嗦掉了。
”“你可拉倒吧。”段兴笑起来,但是他明白,只要进山打猎,就免不了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时小子,你说你遇到最怕的事是什么?”“我遇到最怕的?”“对。”时小子想了想,
说:“我遇到最怕的,是一头狼。”“狼?狼有什么好怕的。”段兴一脸不屑,
这山里的人谁没见过狼。狼虽然凶狠,但是山林里比它厉害得多了去了。“你先听我说啊,
我怕得不是它有多狠,”时小子一脸古怪,“而是……它看着像人。
”随后时小子给段兴讲起了自己的故事,那还是他去年的时候,
有人在屯里招揽人去草原牧场工作。时小子心里好奇,也想出去见识见识,就跟着去了。
到了草原上,没想到工作就是放羊养猪,一群人挤着大通铺,睡在搭的破木屋里,
打个雷下个雨就漏水。不过倒是也挺自在,每天拿着鞭子,赶着羊群去吃草,
闲下来还能在草地上躺一躺,看着那些绵羊一团一团地挤着,别提多舒服。
有时候他也喂喂猪,毕竟年龄小也没人给他安排重活,看着那些大白猪哼哧哼哧的,吃了睡,
睡了吃,还真有点羡慕。事情发生在一个晚上,当时天上刮着风打着滚雷,
眼看就要打雨倾盆。时小子被憋得尿急,起身出来上茅房,听到猪圈有动静。他觉得奇怪,
小心翼翼摸了过去,就看到猪圈里有个黑不溜秋的动物,眼睛泛着青光,
一身的毛发杂乱不堪,还有一排白森森的尖牙,正咬着猪鼻子,想要把它拖出猪圈。
时小子吓了一跳,刚想去叫人,却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呆了。狼见大白猪不跟它走,
就咬着猪耳朵,用尾巴抽猪的屁股,大白猪原本还在誓死抵抗,一下子乖乖就范了。
这一幕看得时小子浑身发毛,像极了他平时赶样时的模样。天上淋淋下起小雨,
狼牵着猪出了圈,一溜烟地往远处跑。雷光闪动下的草原通亮如昼,
时小子就那么一直看着它,赶着大白猪跑向远处的黑山。每每想到这狼牵猪的场景,
时小子就浑身不得劲,此刻露在水外面的身体又开始寒毛倒竖。“反正我也说不清,
就是觉得那特别瘆人……那感觉怎么说,特别像人。”段兴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
说道:“你是说,似人非人。”“对对,似人非人。”时小子在热水里打了个哆嗦,
若有所思地说:“像人,又不是人。”时小子似乎在回味着这几个字,段兴看看外面,
此时已经是鹅毛大雪,只怕他爹还有屯里的人要在大雪里过夜。“后来呢,
你们没去山上找那只狼?”段兴问。“没有,但是我想过。也许,那头狼并没有吃那头猪。
”“没吃?”段兴皱着眉头,“那狼牵它干什么。”“牵回洞里,学我们一样,养起来。
”段兴听了也是浑身一颤,这时小子讲得也太瘆人了。这山林里,成精的动物不少,
像那黄皮子就听说成了修为以后想要幻化人形,就得找个人问,你看我像人吗,
如果你回答像,它就能变成人样,而且会用好处报答你。如果你说不像,毁了它的修行,
那就麻烦大了,它定要报复你一番。但是无论变成人的,还是像人的,终究不是人,
面面相对时绝对不会像故事里那么好,定要退下一层人皮。段兴把烤熟的地瓜用纸包着,
递给时小子,他一边泡着澡一边吃着地瓜,瞅着漆黑的窗外,似乎还在想刚才的事,
又也许在想雪原。外面寒冬凛冽,小小的村庄在群山的包围下,
一头头野兽正在俯瞰眺望着这里的灯火。